那时那刻的擦身而过

大象

一个人默然的从铺满路灯倒影的积水上走过去，这座城市的夜景已经安息了，黑夜里隐约能够听见城市浅浅的呼吸，偶尔有汽车在他身边呼啸而过，激烈的马达声过后，飞溅起一片激昂的水花。

时间像流沙那样，缓慢而汹涌的从男人的身边流走，不仅带走了他的青春年华，那在他面颊上留下的沧桑，也是岁月无情的伤痕，而在外表上留不下的，在坚韧的心里面已经生了根。

一群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刚刚泡完夜店，浓妆艳抹的浑身抖着骚劲儿，欢笑的从他身边走过去。当两个情绪碰撞在一起，他闻道一股混杂着酒精和香水气味的味道。

在这个独特的夜里，嗅觉是敏感的，这暗示性的味道吸引每一个过路人蠢蠢欲动的欲望。而相反的，这是他内心深处所渴求的松弛感吗，他心里太累了，呼吸的力度好像一只饥渴的犀牛。在灯火斑驳的夜空下面，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冷风吹着男人的风衣猎猎作响，其中一个女孩子也正巧往这边瞧。

时间和画面定格在二十一世纪的某一时刻，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和一个男人在路灯下面碰见，之前他们都和无数的男男女女有过无数次的擦肩而过，也和他们擦肩而过的男男女女中的一些有过悲欢离合，之后无数的偶遇好像生命里谱写的交叉的轨迹，在两条轨迹交叉的时候，机遇和新的轨迹又在慢慢铺展开来。然而就在今晚的这个时间里面，女孩看见了这个男人，男人也看这个女孩子。女孩浓黑的眼影和细长的睫毛在这个寂寞夜晚，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妩媚。男人右手指尖稍稍动了一下，他看到了她充满暗示的眼神。夜风里灌满的全部是冰冷，男人突然感到心脏温热的传达着每一次欢快的跳动，他刚想开口说话，开口才意识到嘴唇已经粘在一起了。

时间继续向前进，女人转身走掉了。

意想不到事情总是发生在两条轨迹的交叉点，然而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他看到女孩子修长的身影后面仿佛延伸出无尽的长廊，又好像是画卷，一格一格的小萤幕好像雕刻在画卷上，闪耀动人，上映的，是过去她发生的每一个故事。男人仿佛能够看见她的历史轨迹，从她出生落地的那一瞬，到她童年时暗恋的隔壁班的男孩子，从她第一次恋爱的幸福和短暂，到她阅男人无数的经验和无奈。

时间仿佛在一个时刻里骤然扩大了20年，男人完全了解了她所经历的一切。

他从一个闪烁的小萤幕里隐约看到了些字，便轻声念道：那个人真是丑的要命，还贴过身来跳。

刚才那个女孩突然回头说：你们有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另外一个女孩子说：没听见，他说什么。

他说那个男人真是丑的要命，还贴过身来跳。

这句话不是刚才你说的吗？

是我说的，可是在我说之前。他就说了，而且说的是和我脑子里面一模一样的话。

女孩子们惊呼，真的假的，这事太巧了。

另外几个女孩子说，不会是见鬼了吧，这深更半夜的，好恐怖。啊呀，他走过来了。

男人径直走到女孩面前，他说，你不要害怕，刚才的一瞬，仿佛我代替你活过了20年，Eva。

我们认识吗，先生，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可更糟的是，我也搞不清楚我在说什么。我仿佛大病了一场，又好像麒麟变成凤凰那样重生，我看见你，就像看见了我。可你看到我，却只看到我和你的影子。

我不懂，你认识我吗？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更了解你，连你自己也不能。

您真逗，可是真是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我们在哪里遇见过，我们上过床吗？

我们没有上过床，男人停了一下，接着说，可是我看的出来，刚才交错的一瞬间，你就已经有了想法。

你说错了，我对你这样的男人不感兴趣。

我没有说错，我刚才说过，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更了解你。Eva。

你认错人了，先生，我不是Eva。

我没有认错，Mary，你的乳名叫做Eva。

女孩吃了一惊，她重新开始打量这个男人，看看他是不是自己远方的亲戚。可是从他的面颊上，看不出任何由于遗传所带来的相似点。男人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的眼神投射到自己身上的每一寸，仿佛在照镜子一样。

先生，女孩快要哭出来了，你吓着我了，请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叫做Eva？你怎么会说和我心里面一样的话？

他小心的拉住女孩的手，说，别害怕，姑娘。这件事对你和我都特别突然，事情虽然是意想不到，但是相信我，它绝对不是坏事。至少我这么觉得，姑娘，我们刚刚错身而过的时候，就在那恰好的一瞬间，什么都改变了，我的身子还是我的身子，头脑已经分成两份了，一份是我的，另一份是你的。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多活了20年，可以这样说，我今年虽然30岁了，可是已经经历了两次童年和青春，我看见你所看见的，我感受到你所感受到的。你明白吗，所以我才知道你的乳名，你心底的话，包括你对我的感觉。

女孩子听得眼睛都不眨，她小心奕奕的说，真的假的，我不会是……

你不是做梦，男人把话接过来，说，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谁又不是在做梦呢，你在梦里的时候，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呢？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我现在已经没有“我”的概念了，我还是“我”吗？还是只是一种自己的感觉，你看我现在在与你谈话，但是其实好像自己跟自己谈话一样，好像自己努力使自己相信这个现实，相信这个不可思议。但是结果完全取决于你。

可是我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事情太假了。如果有一天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跑过来跟你说，他不但经历过你经历过的一切，而且还神神叨叨的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疯子。

嗯，你说的很对。为了不让我认识你是疯子而打电话报警，请你再说的明白点，你都了解我什么了？

我完全明白你所说的话，可是在我的语境里面，已经没有你我之分了……

别废话，说重点的，否则的话我还是对你有着警戒心。

好吧。可是无论我说什么，请不要对我以下所讲的事情感到难堪，因为我绝对不会嘲笑你的，我怎么会嘲笑我自己。

女孩子若有所思的想了下，就招呼其他的女孩先走。等她们走远了，路灯下面只剩下两个孤单的灵魂，两个人找地方坐下，男人点了一根烟，古蓝色的烟尘妖娆的飘向空中，一只肥硕的负鼠从天线上爬过去。

男人说，我知道你十岁那年发生的事情，它影响了你一辈子。虽然这十年你努力想把它遗忘，把它当作一个噩梦那样成为过眼云烟，但是它无时无刻不在生活中干扰着你，在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你以为它不见了，其实它一直都是存在的。你偶尔会想起它，偶尔会梦见它，它像一汪蔚蓝的湖水，看似平静，实则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你觉得十年之前你已经躲过这场侵害，你跟谁都没有提过，可是你心底明白，当你笑着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这种假装实际上已经表示它侵袭你心底的成功，你大脑皮层已经习惯了这种伪装，但是在你的内心和梦境里，假装永远也不会成为真相。

Eva，男人顿了一顿口气，说，你就是你的大脑皮层，你就是你心底的伪装；而我，就是你的内心和梦境，我代表着你的潜意识，我可以看到你思想的每一条主干，每一条旁支，每一条脉络，我可以看见你思想里的矛盾，你正在思考的事情，正在遗忘的事情。我们经历了同样的事情，虽然你是当局者，而身为最有资格的旁观者，我比你看得更仔细，更理智。然而我完全的理解你，因为当我以第一人称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我就是白雪公主里面的魔镜，我就是你的真相。

没有比这再恐怖的事了，女孩子说，赤身裸体的内心比赤身裸体的肉体更难以呈现给人。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你刚才所说的都是真实的，这种能力是怎样赋在你身上的？

我也想弄清楚，我已经混乱了。毫无征兆般的，它就是那样的来了，它悄无声起的像汪洋般慢慢侵袭我的意识，海水一漾一漾从脚底到头顶把我全部淹没了。身体的感觉还在，可是自我的意识却模糊了，我仿佛进入另外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那个世界里任何痛苦和幸福感都消失了，只剩下本能本身。

是濒临死亡的感觉么？

不能这样讲。这种感觉高于死亡，甚至更高于生存。我记得当时视线是清晰的，脑海完全模糊。时间完全静止，就好像，就好像播放音乐的轨迹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视线和听觉全部停留在一个音符上。

然后呢？

然后你就来了，意识在两条生命轨迹的交点完全大爆发。所有关于你的意识和记忆在一瞬间把二十年的故事全部倾诉彻底，意识被劈成了两断，一半是我，一半是你。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你和我的擦肩而过，我猜那眼神的交接就是开始，你转身而去就是结束。然后一切都回来了，海水慢慢褪去，情感再次回归，我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除了关于你的记忆，其他的都消失了，我仿佛多活了二十年。

如果不是看你说的神龙活现，我真不会相信这些的发生。对了，刚才我再前面走的时候，你在后面叙述我脑海里想的话，是怎么做到的？

我当时刚从那个世界回来，模糊的看见你身后生长出连绵不尽的画卷似的东西，其中有一个小萤幕上显示着这些字，我就念出来了。可是我完全没有想到是你正在想着的事情，其实，包括你对我的欲望，我都能看的见。

真的假的？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我应该想什么才不会让他猜的到。

太恐怖了，太诡异了，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人有时候怕别人不了解自己，可是让别人太了解了也不是一件好事。你这个小偷，你看穿了我的全部，揭秘了隐私，撕破了面具。你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即使十岁那年的事情再重来一遍，也超越不了我现在的愤怒。你比强奸犯还要可恶，谁让你知道我在想什么，谁让你进入我的私生活，妈的。纵然真相是赤裸裸的，可是虚伪也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你说的很对，可是我现在完全没有偷窥的快感，反而感到平静。每个人心底都会有邪恶的一面，都会有善良的一面，都会有所谓变态，都会有所谓神经。可是这些被教条规范着，每个人都隐匿着它们，表面看上去好像平静的大海，事实上内心波涛汹涌。我只是潜到你心底去，然后浮上来，我绝对不会表示有一丝一毫的不尊敬。如果今天让你感到不舒服了，实在抱歉。

你毫无征兆的进入了我的大脑，疯狂洗劫一番，然后对我说抱歉，还有比这更无耻的事情吗？你赶紧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这辈子永远不想再看见你。女孩子的声音由于愤怒已经有些颤动了。

男人说，好。然后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朝路的尽头走过去，一会就消失在黑暗里不见了。

女孩等他走远了，整理了一下衣服。突然手机响了，一个短信传进来。女孩打开一看，是一首短诗：

你问什么是真相
真相是不是假装
有一天你潜入海底
贝壳，暗礁和裂痕
让你心碎神伤
可你是否猜到
所有大海都一样
隐匿着未知的音符
难知心处何方

一个女孩默然的从铺满路灯倒影的积水上走过去，这座城市的夜景已经快从梦中醒来，黑夜里已经听不见城市的呼吸，偶尔有汽车在她身边呼啸而过，激烈的马达声过后，飞溅起一片激昂的水花。


－完－





（09年5月13日）

沙发

现实的 - 玄幻

太长，，我先占个位 。。。

支持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