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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sparrow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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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isbane] ZT[长篇连载]《夏天的圣诞》-留学新西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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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0:39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2章(1)


第52章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痛苦便是整个世界的痛苦,自己的末日就是整个世界的末日
新西兰敞开大门招引留学生,本想让教育出口充当葱姜蒜——葱姜蒜价值不大,但可给本国经济调味,香味飘出国界也赚取国家名誉。于是越来越多学校大肆葱姜蒜培育,可一道菜葱姜蒜搁多了就失去佐料效果,跟着而来是留学生负面报道越来越多,“留学垃圾”问题被提上议事日程,加上美元狂降,新币飙升,人民币瞄着美元贬值,留学新西兰费用翻倍上涨……可怜留学生被新西兰主流社会所排斥,大道小道的凶杀、绑架、卖淫、赌博传闻把留学生抹得一片黑,到2003年留学人数骤减,许多语言学校摇摇欲坠,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不过弹指几个冬天。
浩然语言学校也没扛过倒闭潮。学校倒闭,对他无所谓的,学问与他,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海洋,他永远看不见对岸柳笑莺啼,而他不屑高学历就跟不屑只娶处女的男人一样……
从Kate家搬出来,果果成了他生活坐标:她崇尚精致,永远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事情上,譬如闲坐,譬如无来由大搞卫生;她会滞留网上一天读一部小说,会把眼泪洒给经典电影画面,会有效分割时间安排学习和娱乐,虽然对化妆穿戴谈不上热衷却喜欢把偶尔逛逛街定义为时尚。果果也是宽容的,宽容他抽烟,宽容他旷课,宽容他呼朋唤友,可每当她表现宽容,他就觉得她是在忍耐,好像她对他的一切无法适应与享受。
她从不挑拣饭菜,她说自己不做饭便没有发言权。每次浩然把饭菜端上来,她都吃下一定的量,偶尔伸手刷刷碗。两人之间没有不和,上帝把这份似乎永远无法拆包的礼物递到他手里,最初那些充满欢愉日子流逝后,他纵使如何努力,果果还是把自己密封起来,甚至她父亲突然病逝的事也埋进某棵他不知所在的树下。感情交流并无大碍,这反倒使他茫然了,不痛不痒的算是什么事呢!
就在浩然语言学校清盘前某个下午,果果发作了。
那是浩然走出学校,朝自动售货机塞枚硬币解闷,可售货机吃了硬币却没反应,他恼了:TMD凭什么吞我硬币不吐饮料给我?朝售货机“咣咣”就是两脚,售货机壳立刻出一块凹痕,一位穿制服毛利大叔走来:“孩子,跟我走一趟吧。”问讯中,浩然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地跟他狡辩,气得毛利大叔几次想把拳头挥到他头上,直到果果出现在门前,他才勉强说一句道歉话。回家路上,果果脸色铁青,浩然装成讨好样子道:“行了,多大事儿啊,就生气,那机子光吞钱不出东西,活该被踹。”
果果喘着粗气半天不说话,从包里掏出学校退学证明书扔到浩然面前,神情中满是失望:“学校不是安排了新去处吗?你为什么要退学?难道……”
“他们当我是什么啊,叫我去哪就去哪啊?”浩然明白过来,用手抓抓干枯黄毛,忙作解释,又搂住果果,尽量心平气和说话,“果果,如果我答应你保证达到你要求目标,你别管我努力的过程好吗?有一天,我会让别人都羡慕你的……你相信我!”
果果眼眶湿湿地,第一次大声冲浩然吼叫。她从没奢想成为杰奎琳或希拉里,她自己踏踏实实的,从不相信别人所谓怀才不遇,也不相信聪明甩开实干是什么财富,她惋惜浩然绝顶聪明就这样荒废在无情岁月里。
“不行,你赶快给我找所好学校好好上学!”她坚持己见。
“现在报名已经来不及了,亲爱的,你先让我歇几个月,我们明年再说好吗?”浩然装作嬉皮笑脸说道。
她想不到一些事情正在秘密进行。直到有一天浩然回来,见果果手里攥着自己藏在电视柜后面那小包包目光呆滞坐在窗前,知道东窗事发了,就默不作声踱到她面前,等待她惩治。果果没有抽过大麻,却知道大麻什么样子,望着扶不起来阿斗似的浩然,不禁潸然泪下,许久,浑身颤抖着说出最难听的话:“浩然,你真的没救了……”不容辩解,就把大麻倒进马桶冲走了。
果果和浩然开始长达两日无言对垒。浩然并不觉得她做得不好,只是希望她给个说话机会,可她却吝啬地不予施舍。
果果的心开始流血了。不幸的事情再次无情地击中她要害,使她堕入人生苦海之底——电话那头妈妈把大洋彼岸不幸消息告诉她后,她即刻直扑机场买机票回国了。塌天般悲痛使她神情恍惚几近崩溃,从中国返回新西兰后,浩然对果果家里发生的事还不知就里,她却咬紧牙关不跟他说起,浩然猜想她只是回国消消气又回来了。
奥克兰,熟悉的奥克兰。站在离家不远的海滩上,望着海潮一点点退了。两个小时前海平面还在脚下,此时却是一片辽远而近似贫瘠的淤泥场。几只狗跟着主人出来散步,这都是住在180度海景卧房里吃着主人亲自下厨美食幸福的狗吧,她想到Vicki家令她羡慕的莎士比亚,还有莎士比亚那副对她好没印象的神情,或许,对它们来说,她只是散发着与海草不同气味的另一种物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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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0:52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2章(2)


她想起左鸣,想起回国前MissonBay海滩的对话。虽然左鸣表现出惶恐,她还是忍不住叫道:“什么?你说你得了这种病?这可是……性病……”记得自己声音是逐渐淹没在海浪声中的。
“我知道,可这不是艾滋也不是癌症,你别那么大惊小怪行吗?”
她一时无所适从,叫着要回车上去。左鸣转身往回走,随手捡一形状漂亮贝壳,又毫不怜惜地把它抛入大海。左鸣那很快又转向其他无数漂亮贝壳的目光,使她想起早前在校园长椅上聊天时,左鸣十分反常地对自己说:“果果,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改变真的太难了,而且很累,得不偿失,也许……一个人一辈子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刻意去改变什么,也许这就是我的魅力所在。”
望着那些随波逐流的贝壳,却再也无法挥去左鸣当时那茫然的眼神了。不知怎的,果果好像挨了当头一棒,剧痛后格外清醒:或许自己并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在露露和马天事情上,她的态度,让露露悟出这一点,因此便甚少与她推心置腹了。Rain也是,开始读专业课那天,她只顾和Sina快乐交谈,Rain进来,只是淡淡一个招呼,可能也让Rain悟出这一点,因此便不再与她推心置腹了。可怜她并不自省,连照镜子也常常带着面具,久而久之,她相信那面具便是脸,甚至她会用教训语气说:“可是左鸣,你不是喜欢钱雨吗?你怎么居然……”
“果果,我已经够怕也够烦了,我只想治好病,不要再对我说这些好吗?”左鸣不管跌落多么深的痛苦,都会很快从痛苦中爬出来……
十几天了,一有时间她就守在这儿看涨潮落潮。每一轮涨潮落潮大约四个小时,每天涨潮时间比前一天晚几十分钟,潮水如眼泪一般汹涌而来又悄然而去,比父亲经历死亡时间整整长出一辈子。父亲是瞬间的心肌梗死,嘴里还含着没吃完的晚饭,不过也好,至少把绝大部分伤痛和痛苦的机会留给了她,那是一份不用上税的遗产。每一次揪心地难受,胃紧张蠕动着,不由自主要吃东西,吃甜的,来中和眼泪的苦涩……可地球上少了父亲,日出日落潮起潮落不也没有受到耽搁吗?伤感或幸福不是亦真亦幻地继续吗?她不又在大钟楼雄浑钟声中行走在校园小径上了吗?不又开始逛超市买特价生活用品储存起来备用了吗?难道生与死真的宛如风中尘埃,踩在脚底下甚至连摩擦力都感觉不到吗?她又想起Sina……奇怪,生活中逝去的人们,在回忆中出现时总是微笑的面容:父亲那严厉中的慈眉善目,Sina那神采飞扬的眼神……只是记忆却自动取舍,保存下让人痛心的影像。妈妈在父亲灵堂号啕大哭的样子简直山摇地动,不知道她眼泪有多少为他而哭,又有多少为别的——譬如曾经的爱情,消逝的青春——而哭,只是她在家里客厅设下灵堂,一定是已经原谅背弃她的父亲了。死亡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事实,我们是不是应该对活着的人好些呢?其实一个多月前离开奥克兰上飞机,她提着比别人都少的行李走出海关,仰头望见玻璃窗外的浩然,心里便有了一种亲人般的依恋,当她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注意到浩然正拿出手机按键发短信,也异常激动地掏出手机,小心按亮开关,她当时想,只要他说句对不起,她就原谅他。可是,她攥住手机足足等了五分钟,却没有接到浩然任何信息。
回到奥克兰这些天,浩然早上依旧心不在焉地送她上学,晚上挨到图书馆关门才来接她,车子走在路上,两人分别坐在正副驾驶位,中间隔着尴尬的音乐声。浩然频繁地换音乐显得心虚,而自己却一味把视线扭向窗外。她筋疲力尽地想着他那黄毛遮掩的半张脸,还有那日日夜夜的倾诉。也许值得庆幸的是,她和浩然还有大把未来的日子,而父亲只存在于另一个空间的幻想之中了。
如今她只要蜷缩在客厅沙发上,便会想起小时父亲搂着她说:“果果,一个人有西瓜那么大的理想……”“可是,”她迅速地回嘴,“赌王从小理想就是做个厨师呢。”父亲捏着她鼻子:“你永远不要相信奇迹会发生在你身上!”是啊,就说中彩票这样的奇迹吧,其概率甚至相当你在同一地方遭受700次雷击呢。如今她收获了一箩筐残酷的嘲笑:父亲莫名的离开,母亲未尽的唠叨,姥姥的喘息,情人的影子……待在国内的日子她怀念新西兰,返回新西兰又怀念国内的日子,她觉得人生就像折叠起来的往返机票,虽然可以轻易地散落地球两边,可是心却永远悬着……
在北京那些日子,她经常独自步行。她和影子情人在一个岔路口树阴下相逢。
“是你哈?”他表情像是捡到一张面额不大不小钞票似的。
他们沿着街边走。当年的小径已新铺成导盲路面。路两旁草丛已没有上个世纪那么旺盛了。她注意到他的言谈已如卧底般闪烁不明。他们挑了家餐馆吃午饭,花花草草聊了几句就沉默了。她记得高中时在学校附近一家小餐馆吃盒饭,他啃着一块老鸡肉,突然问一句:“你觉得你哪儿长得最值得欣赏?”她不假思索地回答:“脚趾!”然后把鸡骨头放在白盘子上。如今他脸上再也看不见当时那种真诚的惊诧了。
记得当年是在温暖阳光下跟他说再见的。那天,她像电影《洗澡》里傻子一样拿着一根小棍划着墙走,他跟在她身后把她划出的痕迹抹一遍,整个胡同里只有那根木棍与墙在说话。她发现他手破了,跟起了锈的吉他似的,便说:“会感染的,墙这么脏。”“发现是什么病,好得就快了。”他笑着,说她总是杞人忧天。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迎着阳光的样子,苍白,俊俏。现在她却不得不叹口气,为他们已经失去彼此,渐行渐远。
胃痉挛式疼痛让她从记忆回到现实。她蜷缩在客厅红皮沙发上,觉得自己好像活不多久了。在红皮沙发拥裹下,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痛苦便是整个世界的痛苦,自己的末日就是整个世界的末日。泪水洇入红皮沙发的缝隙……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浩然正蹲在她面前,鼻孔里呼出热气搅醒了她。他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怎么,又梦见被追杀了?”他尽量放低声音,目光有些游离。她喘息着,已经没有气力说话了。她不想袒露她的悲哀。当他目光再次回到她身上,也好像从她眼中读到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可只要她不做声,他便从来不去多问,他已经习惯她的个性了。
“抱你回房间吧,别着凉了。”浩然一只胳膊穿过她披散头发搂住她脖子,另一只胳膊抱住她弯曲的腿。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好像午夜等车路人终于看见远处减慢车速耀眼大灯似的,她顺势仰起脖子,指甲掐着他的背……浩然抱着她步履踉跄往前走,他们是幸存者。她似乎还看见脚下倒下的熟悉面孔,有父亲,有Sina,还有即将的她,他,他们。
她怀疑自己鼻子出了问题,居然在浩然身上闻到从未有过的淡而雅致的香水味,瞬时香烟与香水混合味使她鼻息顺畅,呼吸香甜,她开始吻他,他的脖子被她吻得潮乎乎的。她看见他眼里也开始发热。她是爱他的,尽管这种爱只描绘出一幅藏宝图,宝在哪里还需要找寻,可这的的确确是她至关重要的东西,存在于世界末日的孤独感之外。是的,她需要他的,至少跟他需要她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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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1:06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3章


第53章
她的挣扎只是加速她的毁灭而已
她又回到学校,穿行在那些奔波于课与课之间的学生中。没有在校园里遇见左鸣。下课了,从教学楼出来她就钻进图书馆,坐在左鸣常坐那偷偷吃东西的位置,看了两小时砖头书。隔着玻璃朝楼下望去,好像望见自己正和左鸣坐在那间咖啡馆里聊天,马路两侧不时有陌生面孔走过,不知为什么,她们坐在里面,好像就为让路人看见;不过,她突然又觉得有没有人看见也无所谓,只要两人适合那风景。
离浩然来接她还有两小时,疲惫就让她有些支撑不住了。要是左鸣在,她们肯定又结伴去I-Max看特价下午场电影或去Downtown(市中心)那家常去餐厅吃饭了。果果喜欢左鸣,是因为左鸣虽然喜欢热闹,却也会一个人看电影,也会膝盖架到前排椅背,也会在交通灯绿转红时奔跑过马路。
左鸣那如动物迁徙般觅食方式,网罗了不少好吃的去处,但她最满意还是Downtown那家动感餐厅,每半小时旋转一圈,让熟悉而陌生感觉循环往复。想着想着,果果胃里有了欲求。掏出手机,才发现这几天无精打采忘了充电而处于关机状态。手机不开,竟记不起任何人电话号码,怎么办,继续回楼上看书吗?望眼图书馆那陡峭楼梯,决定还去City的BurgerKing(汉堡王,某快餐连锁店)买个汉堡补充热量,虽然浩然一直说那是垃圾食品,可至少是在坐公车回家那个巴士站边上啊。她好久没坐公车了,记得刚来奥克兰住Vicki家时,就是每天站在一块两只手掌大白牌子下等公车的。认识了浩然,他就再没叫她坐过公车,只是对浩然提出两周不见面那次才又坐了两周公车。记得当时浩然好体贴,说:“好吧,你那记得每天放学不要在图书馆待到太晚,找不到公车给我电话,天黑了不要穿一身黑在路上走,路上轧死的都是穿黑衣服的。”仔细想想,在奥克兰这孤独寂寞地方,浩然给了她多少快乐和抚慰。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她感到自己挺幼稚的,可自己现在就不幼稚了吗?当她独自穿过静悄悄公园,奥克兰寂寥夜色使她突然想起浩然说的某公园发生的强奸案,身上便渐渐渗出些冷汗。
恐惧伴随她越过公园小山到了市中心。街边路灯照耀着,皇后大街上依然行人匆匆。一个人时喜欢胡思乱想,她竟想起浩然曾经问她:“果果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吗?”浩然当时嘴唇有些干裂,眼睛里一丝忧郁神情,自问自答道:“便是开着一部车子,车子上坐着自己深爱的女孩在一条宽敞大道上永不停息地驰骋……”她沉浸于琐碎记忆,对面车子有男孩对她吹了半天口哨她才回过神来。“喂,嗨!”男孩朝她热情招呼着。她联想起Dillon,虽然有几分相像,可他毕竟不是Dillon。
她朝着BurgerKing方向走去,那常常是浩然的首选,他经常买一杯续杯饮料借陪她看书为名溜到楼下游戏机房打游戏。后来浩然这个阴谋被她揭穿了,浩然再提到BurgerKing看书时,她便一口拒绝。直到有一天,她坐浩然车子经过这儿,浩然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指着BurgerKing门上那块用纸壳包裹的玻璃窗说,是个鲁莽司机驾车冲过去把它撞碎的。现在,那玻璃窗已经修缮一新,她转头朝那儿望去,新装玻璃太过透明,刺眼灯光直扑室外……啊——浩然竟跟一红发女孩并肩而坐!女孩捏一根什么东西,喂到浩然嘴里,浩然皱着眉顺从地吃下去……她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时,浩然猛地站起来,一把甩开那女孩。尽管那块透明玻璃仿佛千山万水,他还是看见了她,千里万里朝她奔来。可是已经晚了。她已经看清楚这一幕,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一些天来他手机每每响过浩然所谓“打错电话”托词,现在想来真不是很幽默。胃痉挛着,但她的脚步更快了,绿灯转红,没有左鸣她一样奔跑过马路,把一片急刹车声喇叭声抛在身后。她觉得自己像琼瑶片里受伤女主角逃离案发现场,却成了希区柯克的小说结尾,并不想的,还是演绎了完整剧情。书包里的书一上一下压迫肩膀阻碍她喘息。背街上邮局附近停了两辆待客的士,她不加选择钻进第一辆。“先生,开车!”她以少有的口气命令道,可她的衣角却在车外被拽住了:“果果!”
车子在她的命令下开动了,她望着那个人影消失在黑暗里。是的,她刚才呼吸得太急促以至现在已经没有呼吸了。她突然想起钱雨那句话:“她的挣扎只是加速她的毁灭而已。”
“小姐,你是我今天第一位乘客。”缠头巾印度裔司机笑着说道,那声音顺着她耳朵进入她身体,刺痛她心房。“你是坐我车的第一个女孩……”空气中浩然那句话顺着另一只耳朵进入了身体,而音响里的歌声滚动在反复播放的自动装置上,可以轮流点播给任何“第一个女孩”。眼泪夺眶而出。眼泪覆盖了世界,覆盖了父亲、Sina,还有可怜的胃。没等车开进她家的小区,她就在路边一个加油站下了车。她居然能顺着路边那微弱的灯光找到回家的路。
她拖着疲惫迈进院子时,自动照明灯微弱的光亮照在门前Prelude上,像是提醒她,浩然已经回来了。走上摇摇欲坠木制台阶,门像一张轻薄的纸一样被吹开了。出现在她面前的客厅景象:浩然握着手机正坐在红皮沙发的一角,头发搭落下来无法看清他的表情,那面五星红旗不知道啥时被他从卧室窗上摘下来,此刻正堆放他腿上,那原本摆在卧室她和浩然从韩国人店里买来的那盏小夜灯,竟然被摆在客厅中央,在那里发出微弱而颤抖的光晕。“你关机了?”他伸出还在流血的那只手臂拦住她,可她已无力向他解释手机是自动关机,只是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卧室里走。
“她叫小碟,”浩然在她身后双臂交叉斜靠在墙上说。这个新鲜名字使她难过地站在原地。“在你回国前我就认识她了,只是你回国后……”月光顺着他身后窗子洒进来,照在他苍白面颊上。“她要做我女朋友。”也许他也疲倦了,态度温和地说道。
啪!她手中砖头书掉在地上。她转过身去。浩然好像没有注意自己手上伤口一样没有注意这一切,继续说道:“我们还是分手吧。”说完,他俯下身去让那麦穗般黄毛披散下来遮挡住脸,使她再也看不见他脸上表情。他从沙发上拾起那面五星红旗。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过头来:“果果,这房子我还付了四个礼拜租金,完了你要是愿意搬走也搬走吧。”
说完夹着那面五星红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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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1:24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4章(1)


第54章
这就是男人,当他爱你的时候甘愿做你的双足,当爱情成为往昔,他却要亲手砍去你赖以行走的双足
果果吃力地揿下遥控器,电视打开了,里面正上演一出情景喜剧,没听清台上说什么,台下笑声负责任地此起彼伏。喜剧的效果是需要环境烘托的,就像有人安慰才会更觉委屈一样。她只觉得疼痛零碎地从四面八方挤压她的心脏。浩然承认欺骗她时目光平淡得好像陈述今天菜价涨了般事不关己。他们真的成了互无关联的人了吗?她独立地承受死亡和伤痛的时候,他在另外世界正挑选时机推卸感情和责任。
她想起小时爸爸带她去邻居家打水,爸爸牵着她小手进去时,邻居阿姨正系条围裙在厨房里做饭:“小果,还没吃晚饭吧,留阿姨家吃吧。”“不了,我们家刚刚吃过了。”爸爸朝她挤眉弄眼。有时善意的谎言是那么美好,而坦白却是如此罪恶滔天。浩然坦白一直隐埋的欺骗,带给她伤害的重量,绝不比马天隐瞒欺骗对露露的伤害小。那盏跟浩然从三姐妹买来的小灯正发出微弱光亮,幽幽流淌的时光使屋子更显空旷,敞开衣柜的隔层空荡荡的,以前她每次把衣服挂在上面,浩然总是嬉皮笑脸往那架子挂件自己的衬衫,说有它在她的衣服上才不会孤单。
她又想起Jane的巨型衣柜。Jane说那是她挑选房间首选条件。“找个男朋友吧,在奥克兰这种地方你会感到寂寞的。”Jane当初对自己喃喃道。生活真的既美好又残酷,那些你羡慕的东西,有一天你也会拥有,而你拥有的也会跟别人一样失去,就像人带着体温来,又会带着体温去那么自然,自然得容不得一声叹息。
她像一只刚刚死去身体依然有温气的小白鼠安静地躺在和浩然一起去土产店里买来的那柔软羊毛被里,只露出苍白的脸。她的心逐渐淤沉了,成了一片雾气腾腾沼泽地。唯有胃疼提醒她还活着。她从小就胃疼,那时候姥姥总是唠叨她按时用餐,对她胃的关心超过对她本人。父亲远赴阿根廷的日子,胃疼更是每天深夜与她孤独为伴。到了新西兰每天吃着Vicki为她准备的不大习惯Kiwi食物,胃疼却反倒很少来折磨她了。胃疼给她刻骨铭心教训还是MIT第一次期末考试,她为了应付机关炮一样连串而来的复习,竟把Vicki给带的食物留过吃饭时间,待食堂微波炉不那么拥挤才去热了吃……她全情投入复习,居然像爱因斯坦一样伟大到忘却是否已经吃过晚饭。自打认识浩然,这样事情就再也没发生过,浩然曾经开玩笑说,要想留住一个女孩,就先留住她的胃。这是浩然身体力行的,虽然他们爱得有点不可思议地柏拉图——住在一起,因为她的拒绝,浩然并没有得到过她的身体,浩然一直说我会等你的,等你的,可是现在为什么他却放弃了呢?
她觉得透不过气来,便顾不上胃疼,让身子靠在床头坐起。她望见桌上那没有收拾的盘子,浩然昨天的早餐似乎还在上面。还有电视柜旁那只水杯,浩然好像正一手举着它一手捻着什么对她抱歉地说:“老婆,老婆,我把你隐形眼镜喝下去了,怎么办啊?”电脑旁那张椅子,就是在那张椅子上,浩然曾把手伸进她衣里,使她羞得涨红了脸……她似乎不相信浩然真的欺骗了她,就像永远不相信爸爸真的死去一样。
妈妈那满是皱纹的容颜也来到面前。记得父亲跟妈妈分手那年,妈妈还年轻漂亮,可爸爸却义无反顾地离开她。也许爱情与美丽甚至善良真的没有什么关联吧?爱情就像一场突击战,它袭来时是无法抵御的,它结束时却悄无声息,而在爱情这场战斗中,只有那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而妈妈在灵堂抱住父亲遗像号啕大哭除了为父亲,也一定为了和父亲一起度过如今再也无可挽回的美好时光,就像她现在的眼泪,还有Jane离开奥克兰前那滚烫的眼泪,除了为爱而哀,为情而悼,也为了悠悠岁月美好年华逝去了就不再复还……
浩然在卡拉OK为博她一笑上演脱衣舞男舞步样子又浮现眼前。霓彩灯一条条打在他消瘦而柔韧的身体上……左鸣咯咯笑声依稀在耳,但倏忽却变成那么刺耳的声音。“这房子我还付了四个礼拜的租金,完了你要是愿意搬走也搬走吧。”这就是一个深爱过她的人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天啊,她就快要窒息了,伸出手去桌子上胡乱地摸索着车匙。是的,她要离开这间有股雨夜霉味的屋子,这给过她甜蜜幸福跟着又给她无比伤痛的屋子。可是桌子却没有钥匙,浩然走了,把他的Prelude也开走了。这就是男人,当他爱你的时候甘愿做你的双足,当爱情成为往昔,他却要亲手砍去你赖以行走的双足。
“砰”地一声,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床与椅子的夹缝,仿佛是一道峡谷,她跌落峡谷,直感到自己在下沉,下沉,太阳越来越远,温暖的世界不再属于她,仅仅属于别人……耳朵却突然听到风吹枝条飕飕作响,在那里,她望见一簇稚嫩粉红色樱花,夜色早已把它们染成酱红色,像心脏的颜色,正在风中发抖。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即使她吊上一棵树,那树也会长出茂密枝叶为她挡风遮雨,可突然头顶上树叶光秃秃的,枝头只剩下一颗赤裸的心脏。
她缓缓闭上眼睛,身在谷底,却仿佛正开着一部车子上了高速。手把着方向盘,车被风吹得直晃,她费劲地不让车跑偏,“拿两只手握方向盘。又偷懒!”这是浩然每次教她开车,最喜欢说的一句话。记得他说这话时总喜欢皱着眉头。
她在谷底拼命地摇头。她感到她面前雨刷器又打开了,为的是刷去随意滋生的他的样子。她仿佛还听见雨刷干干地划过挡风玻璃留下一道悠长弧线。
窗外风越刮越猛,却不挟暴雨,不给她足够画面作发泄的背景。车子突然在高速一个拐弯处踩了急刹车,她能感到地面上留下几道黑印。而车子不当不正地停在路中间。她仿佛听见身后车流响起震耳欲聋鸣笛声,她却把头搭落窗边,听凭四面八方的叫骂,不理会继续的急刹车声,也不在乎别人会停下车把她拖出去暴打……
窗外起雨时她脸上泪水已经干结,她睡了,梦见跟着一群骷髅赛跑,那些没有血液的纯骨骼居然跑得比她快,骨头与骨头之间摩擦声音大得吓人,却丝毫没有影响奔跑的速度。终点是一面五星红旗,远远望着飘过的那一片红。她输了。
她是在期末考试前两周给露露去的电话。
“露露,来接我好吗?”
“果果?”露露开始奇怪支吾着,“你现在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一个人在奥大图书馆,脑子很乱,有点看不进书了,我们出去转转好吗?或者出去喝点什么也好。”她用露露过去常用的那种志在必得的软口气,说完干涩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以前觉得自己是个充满理想和目标的人,可现在……”
露露已不是那个时时需要她安抚的小不点了。当果果向她伸出求援之手,她立刻摸起车钥匙:“好,15分钟后你在钟楼等我,我也正好有事要跟你说呢。”
托阳光的福,MissionBay海面一如往昔那样万顷波光,云彩在头顶轻柔地飘过。向下望,这里每天景致无异,酒杯与咖啡杯交响依旧。同是人类,却乔装成不同模样,梳着不同的稀奇古怪发型,做着彼此无法理解的事情。瞧,这会儿海岸线上那对互相追逐的男女,拎着喝剩的啤酒瓶子朝大海抛掷,然后随着飞出的抛物线反作用力笑倒在沙滩上。
红灯转绿,露露赶紧踩油门消失在景致的尽头。
当AucklandHall(奥克兰市会堂)响起整点钟声时,露露她们已经坐在Starbucks(星巴克)绿色软皮沙发上,露露瞪大眼睛望着果果,再次领教那熟悉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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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1:41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4章(2)


果果专注地用那细长调羹搅拌口径特大咖啡杯,把冰摩卡奶油均匀地溶进咖啡里。露露忍不住地笑了:“果果,你上辈子一定是磨面师傅吧。”果果被露露的天真逗得咧开了嘴,却欲笑无声。
“露露,我……”
却被露露打断了:“果果,马天已经告诉我了,说你和浩然分手了。”
果果像咬到硬果仁似一震,咖啡溅到白色条绒裤子上。她从桌上拾起Starbucks(星巴克)环保纸巾在那上面蹭了一下:“露露你又和马天……”
露露会意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会怪我的,可我真的又和马天和好了。”她知道这个时候告诉果果这个消息,对果果该是多大讽刺,可倾诉的欲望还是无可抵挡一拥而上,“其实,我知道你会说找这么个猪头到底有什么好的,可我真的不想离开他,这跟我是不是为他打掉过孩子没关系,我知道你会笑我,可是我真的很爱他,真的很爱他。”她为了说服果果重叠着句式,脸上并无眼泪却泣了泣:“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是不是真的快乐,但是失去他我就像失去亲人一样。果果,我是个懒人,我不愿意换个别人照顾我……”
“像我的亲人一样”,这震撼的句子鞭笞着脆弱的心灵,果果突然觉得咖啡苦涩地沾在舌头上。她想起两个月前在奥克兰上飞机那一刹类似的感觉,可浩然留下的,却是一阵皮鞭抽打后的疼痛,还有逐渐淡去的淤青。
“他也毕竟做了件叫我感动的事。”露露望着她眼睛喃喃地说,一边从斜挎背包里拿出一张折起的A4白纸,把这带体温的白纸递到她手上。字迹潦草,果果无心地瞟一眼,却在第一行看见这几个字:露露,我知道错了,我错了,错了……(若干个)……究竟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我身边呢……落款是马天。
“那件事后,我跑惠灵顿待了一阵,后来我回到MIT在宣传栏发现这样东西。”
露露小心地把那张宝贝折好放回可爱HelloKitty小包里。
“Jane走那天晚上我们去你家找过你,你的房子是空的,打你手机也一直欠费停机状态。”
“那时候我真的不想让马天找到我了,所以就向所有人玩了个人间蒸发……你相信吗,我一个人开车去的惠灵顿,身上只揣了500多现金,没有信用卡。”果果望着她的确有点惊讶,虽然500块钱不是个小数,可对这一向花钱如流水的小丫头,这意味着就是自力更生。
“我去了家寿司店打工,”她忍不住扑哧笑起来,“现在我一听到寿司就想吐。就跟你们听到麦当劳一样。”
“露露。”果果心里惊讶脸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
“我只想证明我露露离开过去赖以生存东西依然可以活下去的。”
“你是说马天吗?”
“不,我是说钱。而马天,至少现在对我来说,我是仍然愿意回到他身边的,也愿意为他花钱的,不论Water会说我多愚蠢。”
他们都沉默下去。Starbucks(星巴克)正播放那首《Breatheagain》(《再次呼吸》)。果果在露露表情里读到变化。
“果果,Water她……”
“啊。”她们都沉默了,她们好像都明白彼此想着什么了。
“我为马天做的最错一件事情就是答应他不借钱给Water。”露露几乎用忏悔语气说出这句话,还不经意地做个祈祷手势,“是我害得她去做那个的。她撞车那时候,我是想借钱给她的,可马天说Water靠不住,死活不同意我借。”
她终于在果果眼里读到诧异,她知道她诧异自己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于是直截了当说出原委:“是马天,很久以后他说他去按摩院见过Water,”她望着果果不敢相信的眼神,“——马天跟我说过以后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她忙不迭地补充,显得有些混乱,又舔舔杯子口,“我听说这事那天,就跑到28号按摩院门口等Water下班,我是偷偷去的,躲在拐角车位上等她一个晚上,她搂着一个小白脸出来时发现我,我注意到她脸色变得很差也很吃惊,她把那小白脸先打发走了,接着她告诉我,那小白脸是她男朋友,当时我特别不敢相信她有男朋友还做这个,可她说他也不是什么大款,养活不了她,不过他也不特反对她做这个,她最后补充了一句说她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一直对她不错。”
“别说了。”果果突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朝她袭来,就像沙尘暴中沙砾使她睁不开眼睛,她任由眼睛这么闭着,颤抖着睫毛不平静地听着。
“都是我不好,我当时特别揪心,跟她说别干了,可是她从皮包里拿出唇彩一边照着镜子一边说既然已经做了不把钱赚够了收手是不经济的,被一个男人上也是上,被100个男人上也是上,反正她男朋友开放,不反对……”
此时邻座一对男女突然一阵爆笑,果果回了下头,那红发年轻女人光着一只脚用咬扁了吸管打成结绕在脚踝上,伸长腿往对座男人膝盖上蹭,这种音量和暧昧动作使她想起Water。她胃里被一大块奶油腻得泛起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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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2:51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5章(2)


“果果!”她转过头去,那儿有一张熟悉而陌生看上去有点像白人和毛利人混血的脸。
“请我喝酒吗?”她朝那个外国人笑了笑。
“果果,你还认得我吗?”她以为自己听觉出了问题,因为她听见那外国人对她说中文。
他是Dillon,因为他不再戴那顶黑色针织窄口帽了,她便没有一下认出来他。今晚他穿一身半休闲黑西服,要不是他跟着说了句“你要吃苹果吗?”她还真的认不出他的,要不就是穿西服显高了,记得刚认识他时不过是个大男孩呢。
“你一个人来的吗?”
“不,我和我朋友们一起。”她指指老虎机那边那对不甚般配却卿卿我我的马天和露露。也许外表极不相称两个人只要能共同抵御风寒与疲惫,上帝终有一日会不再取笑他们。
“你呢,你一个人吗?”可能因为喝了酒,隐形眼镜发干她看不清他的样子,伸手去揉眼睛。
“不,和我女朋友一起。”他指指吧台那边正在朝他们微笑扎着马尾的金发女郎。
“哦,是LongTerm(长期)还是ShortTerm(短期)的啊?”果果笑道。
他也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再次朝她笑笑。
果果望着那笑容有些怅然,觉得自己身体不停地被抛回过去,她想起第一次教Dillon说中文,他问她中文“你好”怎么说,果果脑子一转,别出心裁地清清嗓子,仔细地教:“你-要-吃-苹-果-吗?”这以后,Dillon只要一见中国人就得意地打招呼说:“你要吃苹果吗?”她还想起Dillon家那间有百叶窗的睡房,想起后院结满果实的橘子树和每天等早餐的鸟儿们。
“你女朋友很漂亮啊!”果果由衷地深吸一口气赞美着。
“果果。”他好像说不出别的中文却又不愿换成英文,便一遍又一遍叫她名字。
“你母亲一定很喜欢她吧。”她平静地望着他。对这话题她已丧失兴趣,但话一出口好像又想到什么,便愣在那儿没再说话。
“果果,”他眼神黯淡地走近她,“我觉得你很不快乐。但是我们全家自始至终都非常喜欢你,我母亲当时是有些自私让你搬出去,但她很想你,每次去图书馆都会在中文书阅览室找一圈看你在不在。果果,我希望你幸福,就像我现在一样。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跟我说好吗?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最美的Chinesedoll(中国娃娃)。”
她想再喝一口,却发现酒杯空了,她不在状态地注视着他依然漂亮的深灰色眼睛,最后她说:“别再这么叫我好吗?”可语气却突然软下来。
“果果,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他声调更为低沉了,“莎士比亚死了。”
“谁?”她有些惊讶,是那年老色衰却备受宠爱的莎士比亚吗?她感到鼻子酸痛。
“Leah不希望等我们以后搬家了,把莎士比亚孤独地留在老房子里,便把它埋到一只花盆里种上植物,无论到哪儿都能带着它。”
那她又该用多大花盆去埋藏自己记忆呢?当酒水车再一次推到面前,她已经无法分清那些酒名了,她伸手要了杯冰水。Dillon临走给她留了名片,是做一种建筑材料的销售代理。她手指在冰水里沾湿抹到名片背面,完全浸透后把它粘在吧台柱子上,为他作一次广告,也许有需要的人会用到的。
她站起身准备迎接期末考试去——明天,她又要回到宽敞的阶梯教室上课了。此时爸爸几年前那句调侃又依稀响在耳边:“我的女儿聪明又漂亮,我一开始打算把她作为总理来培养的,后来发现目标定高了,于是决定把她作为总理夫人来培养。”
她仰起头,霓虹灯毫无规律地折射在天花板上,在那里寻找它们的轮回。有一句歌词说:生命仿佛是一个轮回,你总是和一些你爱着的人在一起,从终点又转回了原点。是的,Jane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去经历些事情,此时,她深深感悟到其中意蕴了。左鸣曾在酒吧抱着陌生男人疯狂起舞,她曾说过:“一个女人能被爱固然是一种幸福,倘若一个女人不被爱,也要选择自己幸福的生活方式。”此时,她略微懂得左鸣那闪烁眸子里所深藏的东西了,的确,生活是必须你亲身经历了才会懂得。
她又笑了。Jane失去Kim后不久在叙福楼大口吃凤爪和蛋挞模样又浮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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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3:07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6章(1)


第56章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奥大第一学期,左鸣是在混沌状态中度过的,她没想到所谓大学生活仅仅把她带上一幢高层远景大阳台但风景却遥不可及。她呼吸着大学的空气,却不能乐在其中找不到归属感。走在三万人熙熙攘攘队伍中,只觉得紧贴胸前书本还真实,校园告示帖里不断更迭的宣传画和掺杂世界语英文口音统统罩着一层虚幻。她习惯了同学之间上课“Hello(你好)”帮你占座,下课“Seeyou(再见)”转身就走。她孤独地为身体难以启齿的疾病寻找抚慰,她开始用外在热情为自己打气。
她常常跑奥大图书馆,找一靠窗位置聆听AucklandHall每15分钟敲响的钟声。期末考试一天天逼近。关键时刻她不关心数学微积分经济学商品价值论,而是抱一本繁体竖排线装硬皮中文书读个津津有味。
从书架抽出一本书,顺那空当望见对面正俯首桌前啃书本的果果,便立刻识趣地把那书塞回去,蹑手蹑脚逃离现场。她有些后悔那天跟果果的谈话,每次果果看她眼神都怪怪的。她记得当时果果面无表情盯她足足10秒钟没说话。她俩就沿着MissionBay海滩一直走,走了一会果果拽拽衣领小声说:“风太大,我想回去了。”她不好发作,也跟着转身往回走。她从海滩随手捡起一形状漂亮的贝壳,然后毫不怜惜把它抛入大海,抛得很使劲的样子,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笑了。海滩上无数漂亮贝壳在不停敲打岸线。海水把它们拉起又推开,于是只能是随波逐流。
在校园石径,左鸣和胡宾撞个正着,刚好他从某座教学楼钻出来。奥大教学楼很多,可她除了自己每天出入那几幢外,从未关心过其他教学楼。虽然黑眼圈无法掩饰,可她还是咧嘴笑,一副若无其事样子。
胡宾怀疑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没休息好?”
她心虚地抚抚眼眶:“哪有,我休息得挺好的,就是休息太好了,才会这样的。”尽管如此,她还是魅力十足的。
胡宾说:“左鸣,Unetic(某理工学院名)有个人想买我的书,又没车过来,我对那儿又不太熟,你……”
她轻轻点点头。他眼睛飘向石径边上花花草草,试图通过非眼神交流发出间接邀请:“要不咱们一起去,卖了书晚上请你吃饭吧?”
“饭倒是免了,对你我还是可以援助一下的。”左鸣边说边上前一步就像即将迈进结婚礼堂般拉起胡宾胳膊——毕竟期末考试快要临近,不管心里有什么痛,生活还是要继续的,再说无须本金感情投资也不难做到。
很快从市中心来到MTALBERT的Unitec,车子减速驶进校园。车子校园里转了若干圈,终于在体育馆附近找到个付费停车位。
“好了,胡宾,卖书那几个钱还不够停车呢,你快去快回,我在车上等你好了。”
胡宾感动地去了。
Unitec排场挺大,停车场里都是Supra、Evoluation、RX一类五光十色跑车,哪像奥大,修个教学楼,连停车场都保留不下来。想来,师资薄弱学校,只有靠硬件提升入学率来自我慰籍了。
停车场另一头,一个亚洲男孩走进左鸣侧视镜,她瞳孔立刻定格并扭头寻找画面中那一抹人影。他和三年前判若两人,但她还是从那小分头和胡子拉碴中认出了他。阳光照耀下,她手指那枚钻戒发出刺眼光芒……
“你爱我吗?”
“爱啊,不爱白不爱。”记得她是一边转着戒指,一边轻松回答的,心里还骂他傻b,哼,一个人若真爱会轻易说出口吗?所以,自打她甩了他,就再也未曾见他,而他就和她生命中所有过客一样,随着奥克兰的清风,消逝在她视野之外。
在玛格丽特听说他为她自杀过,她当时朝空气吐口烟圈,浮起满脸厌恶——自杀这么私人的事都做得满城风雨,究竟要“杀”的是谁?他全名叫什么她都没问过。她一直叫他阿辉,只当邻家过来讨好的乖巧小狗。游戏乐趣在于地球自转一周后便可形同陌路,公转一周便可无踪无影,她从中获得最现实好处就是感觉男人为她神魂颠倒,除此之外,她看不见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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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3:30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6章(2)


“好,我陪你玩。”记得阿辉对她说。
“我们能玩什么?”她诡异笑着,媚藏在笑里。
“我陪你过家家好了,你当护士我当病人。”游戏的筛子在地球自转转盘上快要停滞那一阵,奥克兰夏日一如既往地炽热,到了傍晚天色依旧透明,她觉得阿辉面包车里太热,下了车脱了鞋在草地上走。阿辉陪着她沿商业街走,从奶茶、冰激凌到日本料理吃个遍,直到灯火代替天色连成一片。
她相中橱窗里一件红绸缎连衣裙。阿辉跟上来:“怎么了,宝贝,又发现新大陆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橱窗,眼光里透着惊艳。她就缺红裙子。她为家里衣柜着想呢。
“我太喜欢了。”她闭着眼为目的又不为目的地夸张道。
“我明天送你。”
“不要。”她睁开眼睛,眼神里藏着另一种诡谲的笑。
“为什么呀?”他学着她样子诧异地问道。
“我要的东西从来不等到明天的。”
“难不成你想让我砸窗子帮你拿红裙子!”阿辉用否定口吻说道,没想到她竟改变了游戏的规则,“哼,你若不愿意就算了!”她扭过身子作离开状。阿辉窥视着周围。“砰!”随之而来便是玻璃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惊喜!那玻璃不知道被什么凿出大窟窿,架子上红绸子正跟阿辉那件罩在摄像头上白T-Shirt一起随风飘舞。一地玻璃宛如碎花。阿辉一手攥红裙子,一手拉她拼命跑,跟浪迹天涯囚犯一样。阿辉手滴着血,又跟裙色一样……
回到车上,左鸣撕下红裙子的一角包他伤口,并当他面换上这条短了一截的玫瑰红裙子摆了个Pose。
阿辉眼里漾出死而无憾的笑。
…………
“快乐”在她那里永远不会适可而止。她就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在他身边爆炸。她的性情难以琢磨:一般人都愿意做了不起的事情,她却偏偏喜欢莫名其妙的事情。她喜欢冒险,喜欢拉着别人从几米高山上跳下去,然后在山涧双脚悬挂空中,品味那死里逃生的快感。可是事情过后,她就失去了兴趣,只好重新寻找更刺激的节目。这个过程中,男人们好像被她特异功能所感染,竟然和她一起疯疯癫癫的,当他真的捧着红裙子送给她时,对无聊的无聊鼓舞使她变得更加无聊,他对她无理取闹的宽恕使她更加无理取闹。他却认为那就是性感。
她注意到他抽动的嘴唇,他样子看去有些苍老,嘴巴上就像秋后麦田,长出新胡茬。她视力太好了,隔着半圆形操场竟把他看得清清楚楚。记得他总是为她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可现在他给人感觉成熟多了,她望着他,望着这种成熟逐渐演变成冷漠,只觉得他和她目光对视时,是超乎想象的冷漠,两年前孩子般含情脉脉永远消逝在奥克兰冗长的黑夜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别人这样注视,或许只是第一次注意到这样的注视。接着,她只感到自己眼睛瞬间充满绝望与泪水。透过泪水她隐约望见他手臂绑着绷带,被一个姑娘搀扶上车,倒车倒了三次才绕着停车场离开。他头靠在车窗上,眼睛一直没离开她。在那眼神消失一瞬间,左鸣泪水彻底冲垮了视线。
那车门“砰”地关上。她像中枪一样真的疼痛起来。虽然伤痛来自四面八方,可首当其冲是她在他身上看到钱雨不爱她的理由——她不被爱的理由。
“喂,书已经卖掉了,你猜卖了多少钱,50块大洋呢,走,我请客——”胡宾挥挥手里塑料币得意地说。但当他看清她脸上表情,又一下愣了:“你没事吧,你怎么哭了?不是我让你等太久吧。”他故意学着那学不来的幽默。她的头终于撑不住,沉了下去,使他看不见她的脸:“没事,我们回去吧。”
“我陪你去海边转转吧。”他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可还是运用那擅长逻辑思维脑细胞按常规计算方法列出了方程式。
“不,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不做声了,默默开着车。他想,要是执拗下去,即使帮她做作业题,帮她通过期末考试,她也不会再理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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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3:50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
《夏天的圣诞》 第57章(1)


第57章
她,虽然生得漂亮,可是爱情对她来说只是个奢侈品
两个小时了,或许两个半、三个小时了,她就站在那儿,思绪纷乱如麻团理不开,如柳絮漫天飞。与阿辉的一些事情再度浮现脑海。
他们常常是在车里脱光开始ML的。她从不要男人帮她脱,却要帮他一件件脱,临到脱他内裤,他总是害羞地抓住她手,可最后他们还是沐浴在月色下开始ML了。他们有时也在铺着整齐床单床上,一个晚上做四五次。记得阿辉第一次躺在她狭小单人床上,一副不忍把她压在身底的神情:“做我女朋友好吗,认真的好不好?”她回答是:“我们可以在一起开心,但你最好不要对我认真。”望着他难过表情她沾沾自喜地说:“我倒愿意你跟我随便玩玩的,这样我反而觉得有意思。”他知道她这么说虽然矫情却是坦诚的,还是忍不住追问:“你真不想有人来关心你,爱你吗?”她说:“是的,不需要,”然后,她又说:“要不,咱们做性伙伴吧。”他被激怒了,说:“你这说的是人话吗?”然后就坐起来在床边一边抽烟一边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对你好。”他把烟蒂按熄墙角转过身抱着她的头说:“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被我感动的。”又望着她长长睫毛低垂眼睑默念道:“我究竟有什么不好,你就不能爱我呢?”……
是啊,“钱雨,我究竟有什么不好,你就不能爱我呢?”她默念着。可怜那些与她身体有过共鸣的男人,即使按抽签概率也总有几个爱着她或者至少以为是爱着她的,可她却丝毫不以为然,甚至拿别人的爱作为攻击别人的武器,这究竟应该归罪于她的无聊、寂寞,还是对新鲜刺激的渴求?
她出门时披了外套。车子沿海岸线朝鸟岛开去。身边车子一部部超越而过。换成过去,驾驶座有为她开车男孩,她一定会吆喝他跟人家狂飙一气。阿辉说过,她这女孩就是要在限速60公里路段油门踩到120充当马路杀手,上了高速公路快车道又悠哉游哉开拖拉机。可现在她手脚发软,那只戴着戒指的手一直在擦拭眼泪,过去那些对她构不成伤害的事情都一一跑来伤害着她。
她只想尽快从这种感觉中逃脱,瞄了眼倒车镜,除了一部傻B凌志一直尾随着,其他车辆已经一一绕路而行了。她把车子靠路边停下来。能找到这个地方真的不容易,虽然奥克兰地域辽阔,可在她伤悲的时候,真正可以适合她情绪需要的地方并不多。
她下了车。前面是鸟岛。过去很多男生带她来过这儿。虽然每次男人都说:“我们去鸟岛看鸟。”可真到了鸟岛,男人对她这个同类的兴趣远远大于鸟儿。想到这,她不禁哑然失笑。她第一次仔细观察这些小鸟,可依然无法分辨鸟儿们有什么不同,它们中最有灵魂那只想的是什么呢,它会不会和人类某个个体一样拥有鸟类跟人类都无法理解的奇思异想,或者它那绒毛覆盖的脸孔,根本就无须通过面部表情表达多愁善感呢。她能做的只有把车停得稍远些,担心引擎声会惊吓它们。
她又想起了阿辉。他在自己家浴室洗澡,水哗哗流着,她跑进去一起站在花洒下,他们拥抱一起,她白衬衫被打湿,露出诱人胴体,他们在浴室里笑得多开心啊。她设想邻居被打扰会跑来警告或报警——老外不都喜欢小题大做嘛。可她穿底裤去阳台拿浴巾,对面白人大叔却假装没看见。
她想他应该爱过她的。有次她拉他上床,他关切地说:“等你月经结束了好吗,这样对女孩不好。”他被她勾引得受不住了,还是压住她,把她弄得娇喘吁吁。他举起她修长的腿,一次次送进她身体里,等到他坐起身发现床单上殷红的血时,表情就像望见处女血一般惊诧……
她伸手从包里抽出一支烟,烟雾缭绕使视线模糊却无法使她麻痹。她有点支撑不住了。天很黑了,他走到大树下,摩挲树的根,慢慢蹲下去,手就停在根上。阿辉那闪露凶光眸子就出现在那儿,隐隐约约地,她明白什么叫“宁杀其所爱,也不失其所爱”了。仿佛又被他掐住脖子,头发被他揪着,眼泪就要流出来了。疼痛依稀可感。他举起石头声言毁她容,却把石头丢向自己车子,把挡风玻璃砸个粉碎。他的懦弱换回她的嘲笑。他气疯了,抱着她走到悬崖边,恐吓说要把她丢下去。他大叫:不要再那样看我,我会捅瞎你眼睛让你后悔一辈子。也许,他做这些就是为了叫她悔悟,可她悔都没有哪有悟呢。她两眼死勾勾望着他。他眼里流出泪水。她却无动于衷。他伸手抚摩她那微微隆起的腹部,抓住那衣衫里跳出的乳房,一双眼睛丧失欲望而淹满怨恨。他手不顾一切在地上磨出了血。他恨恨地说:“你叫啊,告诉他们我在QJ你,叫他们把我送进监狱……”
她并不后怕,依稀记得他手臂上刻着她名字。一个烛光幽雅夜晚。她在放肆地笑。他拿一根针,在蜡烛上烧过,一点点刺在左臂,每刺一下,都看一眼她的表情。血从他手臂流出,她被刺激得厌倦,为他总喜欢把美好东西变成血淋淋场面感到恶心。他爱她时曾是快乐的,而她却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如今,那场面再现脑海,未免如一幅新鲜年画褪了色一样惹人伤心。半截烟被她扔地上,再踏上高跟鞋,拧碎,上了车。
车子穿过奥克兰黑夜街头巷尾时,虽然Skytower依然海市蜃楼般出现眼前,虽然路上低音炮依然震耳欲聋,虽然沿路打着台湾珍珠奶茶招牌小店里依然坐有衣着前卫学生模样的小人儿,店门口停车位依然被GTO、Supra等五光十色跑车霸气十足占据着……她不想去那夜店消磨掉这个孤独无助夜晚了。
奥克兰的夜那么空洞,车子漫无目的地向前行驶,远处是黄色Shell加油站,使她隐约想起什么。是的,某个圣诞前夕的一个晚上,她酩酊大醉来到这里买电话卡……印度裔老板还十分关切地为她倒水。她清楚记得杯里那块冰装着个五光十色的夜晚,融化一半的冰里装着一片苍茫墓地。此时,那墓碑上依稀可见碑文,好像正向她暗示生与死的暧昧似的。
她让车子停靠下来。她下了车,朝那家加油站走去。她还记得他叫Ewan,他曾问她,以后还来不来店里找他了,她当时爽快答应来的,可一晃几年过去,她却没有来过一次。此刻她多么需要朋友的慰藉,然而世界上,除这个陌生人外,她虽然有许多朋友,却依然倍感孤独。他,这个陌生人,是无论奥大那些傲慢同学,无论酒吧那些猪朋狗友,或者果果,或者浩然,甚至钱雨,都无法取代的。
她莽莽撞撞走进那个便利店,发现店里摆设不一样了,只是觉得那几筒货架上滚下的薯片仿佛还躺在刚拖过的地板上。
“请问你要点什么?”一略胖白种女人问她。
她却听成了:“你要喝点水吗?”
“Ewan在吗?”她问。
“哪个Ewan?”
“是个叫Ewan的印度人。”她有些难过地低下头。
“对不起,我们这只有个叫Ken的老板,可惜他不是印度人。”女人轻松地耸耸肩膀,然后头转向窗外,对着话筒朝停在加油站口凌志车上男孩问道:“91号还是97号?”
左鸣是在女人话声未落前离开加油站的。
车子行驶在弯弯曲曲小路上。还算不上深夜,这条迂回小路上尾随她的只有一部车,一部白色破凌志,是熟悉的上世纪80年代老款。不过此时就是法拉第、保时捷,也无法激起她任何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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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sparrow524 发表于 2009-5-19 14:44:05
《夏天的圣诞》 第四部分《夏天的圣诞》 第57章(2)

她朝倒车镜望了眼破凌志,又想起钱雨不就曾经开过这样一部老破车嘛,就是坐着他的老破车,几个人去了小镇呢。她开遍了好车,却对破车记忆深刻,就像永远都忘不了便利店老板为她倒的那杯水一样。某种伤感突然使她特别想见到钱雨。她多想在他那找到幸福的记忆。他冷漠面孔又浮现夜空,使她觉得,去见他必须有个好借口。送他圣诞礼物?也许并不需要借口的,她拨响了手机,可是钱雨关着机。不过,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止她左鸣呢! “喂,钱雨!”她站在钱雨楼下叫了几声,每一声都伴随远处马达声被吞没在夜的寂寥中。老远里汽车灯光扫过来,她看清那黑草地上躺着一根竹竿,就跑去拿起来,伸向钱雨那扇窗户。 “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左鸣吓了一大跳——她怕竹竿打到什么重要东西,比如说钱雨眼睛,或者那副和他眼睛同样宝贵的金边眼镜。记得钱雨床和桌子都离窗不远,她顾不上手疼把竹竿抛回地上,默不作声蹲着,却为了掩饰恐惧开始琢磨为什么会有这根长竹竿。房间灯亮了,有影子在窗口晃动。钱雨一边把外衣披身上,一边拉开轻薄窗帘,对她做个响指后,把一小串闪亮东西顺着窗口抛下来。她拾起那串钥匙上了楼。 轻轻推开对着楼梯口那扇门,钱雨正卧在床上,羊毛被半遮着深色外套没有遮盖住的胸前毛发。昏暗灯光下是钱雨屋内的陈设:大大小小几本课本、杂志堆在地上一角,旁边是Sina送的羊皮垫、衣服架,一张破旧写字台,一部可以刻录盗版光盘的电脑……慢慢地,她来到他床边,却被他一句话醒了神:“小姐,你可真难养啊,大半夜的,刚从酒吧回来,还不让别人睡觉……” “我不是从酒吧回来的。”她更正道。 “好了,夜猫。”他手指在她脑门弹两下,“你是觉得黑眼圈时髦是吗?”他的语气那么圆滑,像是生意人的。 “钱雨……” “嗯?你还不打算叫我睡觉是吗?”他神情虽然有引她就范的意味,可当她说出那句“钱雨,我其实真的喜欢你……我也不想的”时,他还是有些震惊了。 她不想要什么答案,只是想以表达获得呼吸——屏住呼吸已经有一会儿了。她并没有为他脸上惊诧表情感到后悔。 “嗯,你说什么?”他有些生硬地问。过了一晌,他那脸上却露出不可思议的胜利者表情。 “你大半夜跑来就是为了给我说这个吗?”他挑起一根粗壮眉毛问道。 “其实你也在乎我的对吗?你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也不高兴是吗?”她说着,重重地呼吸着,又像车祸后赶赴医院一样,蹲在他的面前——甚至是半跪着的,语气也是少有的乞求式的。 “我说,是你错了,我刚才其实是想说,若是你喜欢我,那就是你自己的悲哀了。”他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久违的畸形茄子般讥笑再一次出现在脸上。他不理解,为什么新西兰遇见的无论中国女人还是外国女人,都是那么鲁莽那么直率呢,先是Sina,现在是左鸣,好像女人在他面前都会逐渐陷入他精心设计的圈套一样使他揪心。 “钱雨!”她叫着他名字,注意到他眸子里充满讽刺,便觉得自己仿佛在叫一个陌生人名字似的,“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吗?” “呵。”他伸出手抚抚她额头刘海儿,喉咙里却发出一声冷笑。接着,他背对她躺下身去说:“我想你并不脆弱的,”他顿了顿,“因为脆弱就该死,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 她好像说过这话的,可他这么看似大气的男人,怎么就偏偏抓住别人小辫子不放呢?委屈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一边哭,整个人就像一只无法承受头顶巨人脚掌而瘫软在那只羊毛垫上的蚂蚁,泪水滴落垫子上,可他并没有为这哭声再转过头来。钱雨嘟囔着:“我想你并不缺人对你好……” 左鸣哭得更猛烈了,心也有些麻木了,刘海儿无力地搭落额前。 钱雨却继续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过去做得很好,你若是喜欢就不应该叫他知道,你过去不是一直这样的吗?不要为了任何一个男人而改变,你是个聪明姑娘,应该以聪明的方式去处理一切,包括感情……不要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好吗?”他说着,忽然猛地坐起身,似以局外人姿态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好了,我还得睡会儿呢,明天早上还要上课,下午还有鬼客户来找我,你也早点回去吧,别像培育基因一样培育黑眼圈了。”说完,就跟一只刚牺牲的死猪倒在案板似的不动了。 左鸣从楼梯跌跌撞撞下到客厅,却在那豪华壁炉前再次流下泪水。不知怎的,她突然感觉自己就像那壁炉,不过是他的一个摆设——她从未见他花10块钱去买一捆柴禾,然后点燃这个会把房间熏黑的壁炉,是的,他是一个讲求实际的人。而她呢,虽然生得漂亮,可爱情对她来说依然是个奢侈品。她在那依旧愿意支撑她身子的沙发上坐了好久,直到蛐蛐声唤起远山朝霞,才感到腿的酸疼站起身来。 她不记得是怎样哽咽着,跌跌撞撞从那房子走出去,却在门口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她疼得惨叫一声,低下头去,发现是那根竹竿,于是她哭得更猛烈了。她觉得这真是个讽刺:现在来伤害你的,恰恰是过去帮过你的。她费力地卷起裤脚,天光还不能帮她看清腿上伤痕,却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片草地上。……她哭得有些窒息了,便在那草地上躺下去。她望着和视线平齐的小草,天啊,那是无数个小生命,可是她却是第一次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她把头转向天空,只觉得天空离她太过遥远……她闭上眼睛,仿佛听见小时对着贝壳听到的海啸声音,是的,她真的回到了童年,望见她摇篮床上蓝色风铃正在风中清脆摇曳,而她那雪白小脚丫和小拳头也随之挥舞,倏忽间风铃又幻化成变幻莫测的万花筒,那万花筒里装着冬天雪花和夏日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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